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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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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

原江州府臺, 嚴修的府宅被重新翻修過,摘了門頭上嚴府的匾額,掀了許多不合規制的裝飾, 又將門前的禁步階給砍了重做成寬臉臺階,中間可過行人,兩邊可擔重物的滑坡, 亦可停駐長途遠來的獨輪車,裝載貨物, 那高高的門檻是直接卸了, 整個大門洞開,一眼能見內裏的擁擠人潮。

崔閭也是後來才體味出來,有些人即便不買東西, 也要來逛上一逛的原由。

那嚴府門前原先是不許平常百姓過的, 兩百米內設了禁步標識, 一百米內有衙差執守,五十米內就得下馬步行, 整個府宅門臉往外延伸出來的長階,足以治他個大不敬之罪。

漢白玉砌,七階王儲步臺,加上獅虎浮雕,崔閭簡直不知道以前的巡按大人,是怎麽忍下他這等狂悖行止的, 包括畢衡在內, 好像都沒對這種越制行為多給眼神,現在回頭再想想, 可能就等著拿這些把柄,在秋後算賬期, 好直接算掉他腦袋。

天狂有雨,人狂有禍,現在這等情景,可不就是他遲來的報應了麽!

包括那九家子的府宅,高門闊臉以及完全超制的裝飾規格,都在預示著平地起高樓後,等著樓塌的結局。

崔閭在翻修嚴府時,當然也一並將那九家子門前越制的東西,全給一股腦的扒了重裝,那有些敲下來的貴重物,在畢衡離開的時候,全當做臨別禮送給了他,隨他怎麽去變現,好耐也都是很值錢的玩意呢!

如此這般一通整改後,那往日只可遠觀的大官宅邸,就變得平易近人了起來,尤其在解了門前百米禁聲令後,那一通往來的人群裏,時不時的發出驚嘆興奮之聲,連走路的腳步都跟著快了幾分,一副要先人一步的趕進去參觀閑逛之舉。

長見識,甭管以前多麽的讓人望而生怯,甚至遇到嚴大人心情不好,溜墻根走都覺得人礙眼,要被波及拖下去打一頓的禁地,此時此刻,都成了千人踏萬人踩的平常地,連新府臺崔大人都說了,買不買東西都沒關系,來看看,來走走,就當散心了。

於是,那些被趕至外城的平民百姓們,可算逮著了機會,來踩一踩、踏一踏這以往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瞟的地方,帶著孩子婆媳,通通往裏湊的開拓眼界,品評下曾經的官邸,然後在白日裏上工時,閑聊打屁都有了可說笑的談資。

裏裏外外,前廳後宅,那嚴修擱哪睡覺的,擱哪出恭的,喲謔,那馬桶竟然還描了金線,貼了金箔!

奢侈,太奢侈!

小姐的繡樓?哦,嚴大人家沒有閨女,只有一個少爺,那後頭諸多廂房裏住著的?……妾啊,嘖嘖,狹小、逼仄,看來有錢人家的妾不都是穿金戴銀的,連個住的地方都這待遇,可憐,以後家裏就是窮死,也不能叫閨女給人做妾去,不當人啊,自己住那麽大的地方,給妾住鳥籠?畜生,怪不得要抓起來砍頭。

哎喲那花,哎喲那樹,還有那涼亭,亭下水裏還有錦鯉魚,這官老爺可真會享受,假山怪石都造的意趣橫生,怪好看的吶!

不買東西,光進門看個新奇,就夠吸引人流了,何況經過改建,那前廳大堂以及兩側廂房,都擺滿了各種從北境運過來的新奇物,保川府商賈忍痛讚助的親民價生活用品,以及抄手游廊上,各種手帕香巾香囊等手工藝品,孩子們看了走不動道,挑挑撿撿,終是花個十幾二十文。

後宅開辟出來的賣場就更不得了,直接給各種小食攤子爆火的機會,往常只賣早點的,這會兒也顧不得休息了,趕緊租了場地來擺夜宵,新從北境引進的炸豆腐幹,各種耐存放的豆制品試吃攤,以及平民百姓們以往連見都沒見過的純米酒釀,哎喲,那白花花的是米哎,來一碗,兌點糯米丸子,撒點紅豆腌果子幹,帶著婆娘孩子找塊風景好的花樹底下一坐,那體感,也跟自己是這座大宅的主人似的,有種樂不思蜀的歸屬感。

等扶著肚子出了門,才知道那特意在兩邊做出來的滑坡是幹嘛用的了,空著手進去,滿載而歸的出門來,東西擱不下手,可不得叫了獨輪車順著滑坡上來接麽?那一輛輛排著隊等叫車的推手,服務態度那叫一個殷勤,前前後後幫忙把東西往車上掛,完了還問您家孩子要坐麽?沒事,我推得動,加兩三文錢坐個小人省得抱了。

一晚上跑幾個來回,掙的不比白工少,那叫一個勁杠杠的精神。

至於人多忙而不亂的問題,那自有官吏帶著衙差來回巡視的功勞,以及從府門前開始搞起來的限流道,一邊只許進,一邊只許出,從進門右走,爾後往右首處拐沿抄手游廊,往東西廂房,再到前廳正堂,至於後院那處,穿花拂柳後自有規矩在,然後在逛完一圈,消費一路後,再從左側門邊出來,至門前書吏的案前,憑購物單據上的紅戳戳,兌滿贈禮物。

所有經營管理規章制度,都照抄的北境最大商超店,王聽瀾為了她的婦協部能在江州站穩腳跟,可謂是盡心盡力的幫著崔閭將這塊業務擡上桌,一舉解決了目前衙署財政上的赤字問題。

開業小半月,可謂日進鬥金。

崔閭當然也投桃報李,在衙署前院辦公地,特辟了一處單門院落,作為新部門婦協部的辦公點,給足了來求助的婦人安全感,讓她們可以盡情的將委屈和所需要幫助的事情,說出口,且不用擔心被人聽了去。

為此,他還專門招了面容溫和,性情敦厚的女衙差,讓她們跟著王聽瀾身邊學習,畢竟她不會久留在江州,待婦協部走上正軌,也是要回北境去的,因此,為了不至於在她走後讓婦協部成虛設,經由崔閭點頭,她開設招募條件,嚴選考核,又經過帶班指導,最終替新部門暫時敲定了六名辦事員。

知事董成功,這會兒算是切身體會了什麽叫真正的成功,這賣場商超怪不拉幾的名字,立起來時還挺蒙圈的,等真正開起來後,他就懂了這其間的門道,跟著目前還在府經歷位上的崔榆,兩人忙前忙後落實小細節,崔閭只抓大面上的管理,比如進貨渠道的談判,與北境那邊的官方聯系,但落實到位的小細則,就得由他二人去做,每天那叫一個腳不沾地,忙的天天睡班房,家中婆媳差點以為他們開小差去了呢!

等到每日收益打的算盤冒煙,輪班的衙差領了豐厚的工錢回家,這下子,整個衙署內所有的胥吏書辦們,再也不抱怨幹活辛苦了。

崔閭上位兩個月,那是把人真當驢使,沒辦法,所有事都擠在了一起,他連原班衙署人馬都沒怎麽動,小錯的罰了一頓板子,大錯的才攆走,為的就是接下來的忙碌日,好有人用。

但用人也講究方式方法,你不能既要馬跑,還不給馬吃草,在這方面,崔閭就比嚴修大方,至少他是真不會動人家辛苦幹活賺的費用,並且還視工作時辰付加班費和獎金,一整個月忙下來,衙署內從上到下的月俸加獎金直接翻三倍,擡出銀箱子來發錢時,直砸的人眼冒金光。

激動的!

這之後,別說躲懶不幹活了,連喝口水都嫌浪費時間,腰間掛個壺,邊忙邊補充,忙的眼圈泛黑,都舍不得調休回家睡覺,及至後來又新招了人,這種連軸轉的情況才好了些,大家也終於能轉換著休息,然後可以自己帶著錢和家小來逛商超了。

就有勁,就日子能讓人明顯的感覺到好過了,尤其新府臺身上,沒有那種拒人千裏的倨傲感,頂面撞個不認識的衙差,都還能溫和的叫人別慌,有事說事,沒事點個頭再走,感覺有被尊重到呢!

他們喜歡現任府尊,很榮幸能在這樣懂得體恤下屬的人手上幹活。

因此,當崔閭出現在商超門口時,跟他點頭打招呼的胥吏書辦衙差們個個精神抖擻,終於到了他們能直接為府尊服務的時候了,那熱情的,從踏上臺階時起,就起了聲浪,“府尊來了,快,那誰?趕緊,地上紙屑灰啊的,快清理了,讓小吃攤子那邊留好最佳觀賞位,還有那些貨臺,緊趕著把臺面上的空位補上,別讓府尊來一趟挑不著合心意的東西,都快著些!”

傳進耳裏的聲音,隨著人流當然也進了旁邊人的耳,崔閭尷尬的撓了撓臉,在那人的揶揄眼神下,無奈的沖門口值守的衙差擺手,還得嚴肅起模樣,板起臉阻止,“本府就隨便來看看,你們忙你們的,無需如此緊張,也不必驚擾百姓,免得掃了大家的興致。”

可兩邊前後隨他們一起往裏進的百姓們,已經看見了他,也聽見了胥吏書辦們的吩咐,不待別人說,便自發的往兩邊讓了,沒有嘟囔不情願的,個個臉上帶笑,樂呵呵的沖崔閭打招呼,“大人也來逛夜市?聽說今日夜市進了新品,大人可要搶得頭一份?呵呵呵!”

崔閭笑著沖駐足讓道的百姓點頭,一邊伸手無奈的請身邊人往裏走,“百姓淳樸,寧先生莫怪嫌他們不懂規矩,都是非常敦厚的普通人家,走,裏面請!”

淩湙一手扶著劍柄,一手抄起崔閭胳膊笑道,“崔府尊治下有方,不僅得衙署眾人愛戴,還能令百姓自發讓道,如今晚不是寧某突發行至,怕都要以為這一切,都是崔府尊做來哄人看的呢!”

崔閭眼角微抽,吸一口氣望回去與其對視,“寧先生這話說的,你若是崔某上鋒,臨時來此抽查,那崔某倒是真得打點一番,做個樣子哄先生開心了,只平常招朋待友而已,倒也不必興師動眾,勞煩下屬百姓陪我作戲,演給人瞧。”

淩湙先是楞了一下,後爾放聲大笑,挑起的眉眼滿是深意,“崔府尊很直接啊,倒叫無職無權的寧某汗顏了,您請,註意腳下!”

崔閭腹誹:你是無職無權,可你有身份啊!亮出來,能嚇死我這一地的人。

許是想通了某些關節,又有武弋鳴這個大破綻戳著,崔閭心態很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,連話裏帶刺的膽子都起來了。

反正只要你一天不自揭身份,我這就當不知道。

揣著這種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心事,兩人在表面上,反而看著相處起來更輕松了,一個不知者不罪,一個刻意拉近距離做近一步觀察了解,前者一副光棍樣,不怕人研究的姿態,後者則玩味於這人在制度上的接受度,完全與他在各地見過的富紳官員不同,對待引進北境特產,以及接納新律新政的積極性,怎麽看都跟百年世家教養出來的繼承人思想違和。

如此封閉的江州,民風民意和世俗人情這塊上,他二十年前就領教過了其頑疾,故步自封的厲害,且非常的排斥外來人和事。

這崔閭,是怎麽能憑著一己之力,撬動的整個江州大變樣的呢?

淩湙咂巴下了嘴,他把江州當蠱養了二十年,就等著北境水師開出來打個漂亮戰,好收了這塊地,作為與保川府這個舉國物流集散地一般的,成為支撐北境,威懾京師諸派系的頸上懸刀。

崔閭的異軍突起,屬實打亂了他的計劃,讓這只養了八成熟的蠱,提前暴露在了那些奸滑世家勳貴們的眼裏,在他往江州來時,各方線報就已經匯總了世家勳貴名單,想往江州伸手的,果然不出所料的多,尤其在那巨額的財物進了皇帝私庫後,就更如一子落湖般,攪的平靜的湖面起了波。

淩湙在入江州之前,對這個攪亂了他計劃的人,是抱著萬分挑剔的姿態來的,哪怕王聽瀾數次傳書,寫了這人的種種事跡,都不能動搖他對這人的成見。

一個受封建傳統教育體系下長成的大家族長,有沒有可能是借機,也就是借著畢衡那家夥的手,漁翁得利?

可畢衡發給皇帝的信,之後又都轉到他手上看了,那裏面確實沒有屬於這個崔閭的一點私心,好像所有局勢,都是在一種不得已的情況下做成的,他反而是被裹挾著往前推到了這步的不得已方,連官都是自己人這邊聯名幫他求的。

這魅力屬實有點大啊!

可若剝除魅力點,那這崔閭的心思,可就深的足以令人挑戰了。

淩湙眼神閃了閃,把著人的胳膊笑的一臉真誠。

既然這條道想不通,那就換個思路再想,把事情扳回到本來的面目,也就是說,在自己久未露面期間,可以肯定的是身邊無人洩漏行蹤消息,那這人是憑著什麽信息,肯定了自己的身份?

搞清了這個,前面一切想不通的事情,當有可解之處!

崔閭極力忽視那一眼眼瞟過來的目光,知道自己應該是暴露了不該知情的事,而引起了這位的懷疑,史料上註明的其人八百個心眼子的事情,所若言非虛,那此時,自己但敢擅動,之前一切的努力,怕都將化為烏有。

這是個非常不好糊弄的上位者,雖然史評人說他是整個大寧建國期間,行政最開明,其人最磊落光明的尊者,但真實相處起來,怕沒幾個人能輕松應對,當然,他身邊的郭將軍除外,那就是個缺心眼的歐皇,不是碰到太上皇這樣的人,就郭將軍這腦袋瓜子,只配給人當沙包,做頂缸頂鍋的肉盾。

崔閭心中郁結,長久智株在握感,到碰見身邊人時起,就陷入了一種窒悶的沈寂,感覺有什麽東西被束縛住了一般,伸不開手,張不開腳,無法暢快呼吸。

這人在身邊的存在感太強烈了,壓迫的人感覺既渺小又軟弱,崔閭真是很不喜歡這種感受,如千絲萬縷般纏的他渾身不得勁。

他必須強迫自己擺脫這種精神壓迫,就算不能掌握主動權,也絕不能像被鎖進蜘蛛網裏的蟲一般,成為獵食者手中的玩物。

二人間的無聲拉扯,隨著逐漸消失的身影將入人群,身後卻傳來一把子迷惑又茫然的聲音,“別走啊!到底要不要上船啊?”

幺雞拽著淩嫚,直接繞過了他,臨錯身而過時,似不解氣般的,伸手就拍了他一個腦瓜崩,“你直接拿個喇叭,叫破我們身份得了,沒見主上那邊要抹人脖子的眼神了麽?你完了。”

崔閭卻駐足回了身,趁機抽回了自己的胳膊,含著一抹笑,問,“寧先生對海船也有興致?如此倒也不必以船工的身份上去,本府相信武將軍會有更好的位置,給予到先生一行人。”

淩湙背著手,以身高優勢,看清了他眼神中的戲謔意味,一時亦心情甚好道,“是有打算上去瞧一瞧,多年前寧某曾偶得一張水紋圖,上有觀測大師推演過的礦脈點,這許多年來,也不知被人發現沒有,此次機會難得,倒是想去找上一找,就不知,崔府尊可有其他想法?”

崔閭扭頭仰臉,才將將對上他的眼睛,一時竟有些啞然,四面水域上的所有礦脈點,這些年早被幾家子人踩點開出了不少,再往遠處去,卻是另一片更加兇險的水域,那是之前大海船未涉足過的地方,但在後世,那片水域後的陸地,就是被眼前人帶船攻克,收歸成大寧版圖所有。

所以,他說的去找上一找,絕對不是簡單的找,那有可能會填上數萬人的性命,以及千百萬的財資,而當今,正好有了這筆錢。

崔閭腦仁突突跳,感覺有額汗在往下淌,真是半點不能活,與這人打個交道,能送命。

“寧先生還要不要逛裏面的貨櫃了?不逛的話,本府就回了。”

他江州漕上幫眾,擅水者眾,他絕對不能就這麽交出去,哪怕是為了後世所提的大世界一統,他也不願將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往未知的海域裏填。

那些漕上人都沒過幾年好日子,憑什麽要成為上位者成功路上的踏腳石?別跟他提那勞什子國家大義,他眼睛裏能看到的,只是那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。

便是開疆辟土之主來要人,也不行,起碼最近幾年不可以。

他努力算計著到了今日,為的是家小平安,而那些人如今肯聽他指令,叫東不往西的言聽計從,為的也是家小安康,他做不出過河拆橋之舉。

崔閭很生氣,心裏也非常失望,不等身邊人出聲,擡起腳來就往回走,路過武弋鳴時,突然頓住了腳步,“將軍不是說這些人沖撞了你麽?那還等在這裏幹什麽?”

武弋鳴腦子差點轉不過彎來,下意識啊了一聲,就又聽崔閭突然扭頭,望向左右衙差,“都楞著幹什麽?武將軍被人沖撞了,你們去幫他把沖撞他的人拿住,嗯,先送到衙署監牢裏呆一晚上,明兒給武將軍送船上去。”

態度,這就是他給那位的態度。

崔閭說完直接就走了,留下武弋鳴一臉懵逼的看著圍上來的衙差,趕忙上前張著手阻擋,“誤會,誤會,本將軍沒有被人沖撞……”

但那些衙差都是崔閭的擁拓,哪會聽他指派?舉著殺威棒,就將淩湙幺雞等三人,給請進了衙署監牢,淩嫚因為是女孩,給單獨隔開鎖了。

幺雞差點兒要跳腳反抗,卻被淩湙按住了肩膀,好在監牢裏很幹凈,兩人相對而坐,還能有碗幹凈的水來喝,幺雞幹了碗後,才抹了嘴問,“他發什麽瘋?不是和主上相談甚歡麽?”

怎麽一下子翻臉不認人了?

淩湙也悠悠然的喝了碗水,發現水竟然是溫的,便眸光熠熠的笑了,“果然,他心裏並不懼我。”

他就是故意考驗他的,以信報上王聽瀾和畢衡描述其心性上的敏銳力,洞察力,他就是故意將話說的那麽耐人尋味,若能有人跟上他的思緒,並瞬間秒懂了他的意思……!

淩湙捋了下箭袖上的銅鉚釘,“他非常了解我,並堅定的認為,我不可能濫殺無辜,如此,便是得罪於我,也斷不會有殺身之禍,幺雞,他知道我的野心,可我那野心從未與外人道過,他是如何知道,並且在我如此模糊的暗示下,仍能猜中?”

那片海域外的陸地,有豐富的石油儲備,是他早就替大寧瞄好的能源倉,早早晚晚總有一日,他是準備去拿下來的,可不是現在,而且,他連幺雞都沒有告訴過,可崔閭卻一聽就懂了。

值得欣慰的是,這個人不是個阿諛奉承,為官不仁者,竟然敢為了轄下百姓,在明知他的身份情況下,為公然頂撞得罪他。

這至少,讓淩湙起了殺機的心裏,又按捺了下來,或許,將來可以把他發展成支撐他遠航的後勤部長,只在這之前,他得把這人的底細給查出來。

淩湙點著碗裏的清水,在桌幾上寫了個“查”字,聲音淡淡似對空氣說道,“小心點,別暴露了。”

“是。”輕手輕腳,來無影去無蹤的。

幺雞似是已經習慣了,咕嚕了一句,“秋紮圖越來越鬼魅了。”

就可惜,家裏出了那麽個玩意,便是有他這個主上的貼身影衛帶攜著,也難教子孫成器,幸虧他與主上一樣不曾成婚,否則得有操不完的心。

而回了府的崔閭,此時心跳如鼓,他閉著眼睛,一字一句的回想著那人的言詞,終於,他確定了一件事情。

他終於搞清了自己家族被滅的原因了。

那片被後世扼腕,最終只差一步未能收入囊中的陸地,後來建起了一個全球首富區,而那個區,以一種能燃的油原料為起錨點,拿捏著所有需要此類燃油的國家咽喉。

太上皇要的不是那片地,不,不是的,太上皇要的是那塊地,以及那塊地底下的能源燃料。

他家呢?

在這片江州地界上,只有他的家族擁有的那片土地被掘了個底朝天,聯合太上皇把江州一地當蠱養了二十年之久的事想,崔閭簡直心驚肉跳,當時差點就崩不住了。

他家後山那片地底裏,絕對是有太上皇想要的東西。

那下旨滅了他家族的人,或許就不存在什麽仇人陷害之說,或許只是因為他家懷璧其罪了。

崔閭身體發顫,手扶著桌案邊上,突然目露兇光,俯身一揮長臂,就將桌案上的所有東西,都給掃到了地上,驚的門外的崔誠慌忙推門欲進,卻陡然被一聲厲喝嚇了回去。

“出去,守好門,不許任何人靠近。”

什麽千古名君,什麽萬世之主,屁,全都是既得利益者美化過的用詞,上位者就是上位者,什麽視百姓如子民般親厚善待,全都是假的,假的。

他為了一己之私,萬世之功,就可以犧牲那麽多人的性命,遠航出海征伐異陸,後世之人再歌頌傳唱,也沒有親見血流漂杵來的震撼人心,反正死的都是歲月長河裏的百姓將士,他們上下嘴皮子一動,有什麽緊要?緊要的是,那個站在萬人之上的人,會流芳百世,讓慕強者仰望,讓所有人只記得住他。

憑什麽?憑什麽他的家人族親,以及整個江州,要為他的累世之功買單,成為奠基石下的累累白骨?

蠱災絕嗣,讓江州人口減損倒退,擅水者十不存一,進而打亂了他的遠航計劃,然後呢?

然後擁有那樣稀缺能源的地主家,就成了他退而求其次的選擇,哈,哈哈,竟然是這樣的因果,竟然是這樣……!

崔閭把自己關在書房裏,頭一次不顧形象儀態的,將內裏所有能搬動的東西,全砸了,砸的那叫一個一片狼藉,氣喘籲籲。

這官,老子不當了!

江州府臺,就是個笑話,崔閭擡起通紅的眼睛,望著掛在墻上的江州周邊水域圖,目光定在東桑島上。

武弋鳴要去打東桑島,那收歸的東桑島必定得有人去治理,他幹脆帶著全家老小搬過去得了,那片地誰愛要誰要,反正他不要了。

崔閭背著手在書房裏來回踱步,路過歪倒的凳子仍覺得礙眼,一腳蹬開才覺得舒心解氣,從來註意形象的老爺子,這會跟要吃人的惡鬼似的,恨恨的想,幹脆一碗藥把那好大喜功的太上皇毒死算了。

淩湙卻在牢裏聽著秋紮圖觀察回來後的回話,半晌才隱帶笑意道,“急了?竟然把自己的書房砸了?嘖,這氣性有些大啊!”

具體為什麽急他不知道,但他敢肯定,這裏面確有自己的原因在。

這個崔閭,真是處處透著迷。

查,必須徹底清查。

淩湙道,“你悄悄去滙渠跑一趟,祖上三代包括近親族支,全部深挖一遍。”

幺雞則扶著柵欄往外探頭,扯著喉嚨叫,“老子餓了,快給老子弄只燒雞來。”

旁邊牢房裏的淩嫚嘆一口氣,從隨身的袋子裏往外掏東西,“別叫了,早知道你不耐餓,給,我之前在夜市上買的。”

淩湙坐在桌幾邊敲了敲,大馬金刀,“拿來!”

崔誠那邊也在用食物安撫老爺子,崔閭發洩一通,撫著自己的肚腹,接過遞到眼前的湯羹一飲而盡,抹了抹嘴後,聲音輕喃似有氣無力,“送去了麽?”

“送了一整鍋新熬的海鮮粥,老爺放心,牢裏那邊都打點好了,不會叫他們受苦的。”

崔閭眼睛發直,扶著膝蓋搖搖晃晃,“我先去睡一會兒,今天休息,任何人來找皆不見。”

崔誠彎腰,有些心疼道,“是,老爺好好休息,最近清減了許多,老奴吩咐,讓竈上吊些藥膳備著。”

崔閭揮揮手,示意他下去。

牢裏,幺雞聞著廚下送上來的海鮮粥,瞇眼猛嗅,“香,鮮,哎喲,沒料煮個粥還能煮出這花樣,這邊人可真會吃,主上,快來嘗嘗,嫚兒嫚兒,過來,別裝了,那柵欄攔不住你。”

淩嫚哎了一聲,果然兩手一提一扯,柵欄門就從中斷裂了一根,她人瘦小,一滑溜就過來了。

淩湙手上被塞了一碗新鮮熱呼的海鮮粥,笑著搖頭,“慢點喝,一大鍋呢!”

這崔閭,到底還懂點事。

說著,將粥遞到了嘴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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